清晨的集市刚刚苏醒,顾笙的摊位前却已经排起了长队。
今日,肉夹馍摊子上还多了一道清俊的身影。
李修远正低着头,动作略显生疏地帮顾笙收钱、递馍,他一身素色长衫,虽沾了些烟火气,却仍掩不住读书人特有的清雅气质,引得不少食客频频侧目,特别是女顾客们。
“哎哟,顾老板,你们可算来了!”一位常客大娘挎着篮子,满脸欢喜,“这几天没吃着你们家的肉夹馍,我家那口子念叨得紧!”
“是啊是啊,”旁边一个年轻汉子也凑过来,“别家的肉夹馍总差点意思,还是你们家的够味儿!”
顾笙系着干净的围裙,手上动作麻利地剁肉、夹馍,闻言抬头笑了笑:“多谢各位惦记,这几日家里农忙,耽误大家了。”
李修远站在一旁,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顾笙身上瞟。
哥儿剁肉剁得专心,连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,剁完肉后又紧接着夹进烤得酥脆的馍里,熟练的动作,微微抿起的嘴唇,还有招呼客人时明亮的笑容,都让李修远看得有些出神。
“李修远?”顾笙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,“想啥呢?收钱啦!”
李修远这才回神,慌忙接过客人递来的铜板,周兰在一旁看得分明,忍不住抿嘴偷笑。
他看着顾笙和小叔子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,心中暗想,这俩人怕也是好事将近了。
终于到刘婶子的时候,她笑眯眯地打量着李修远,“顾老板,这位小哥是谁呀?长得可真俊!”
顾笙正忙着剁肉,头也不抬地笑道:“这是......我弟弟,在镇上私塾念书,今日休沐来帮忙。”
“弟弟?”赵素琴惊讶道,“顾老板还有兄弟呀!”
“不是亲兄弟,就,一邻居家的弟弟。”顾笙随口解释,手上动作不停。
站在一旁的弟弟李修远听到‘弟弟’二字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他抿了抿唇,低头继续整理铜钱,可指尖却不自觉地用力,捏得一枚铜板微微发烫。
这时,隔壁摊的赵素琴挎着篮子凑了过来,她一双眼睛直往李修远身上瞟,越看越满意。
“哎呦,顾老板,你这弟弟长得可真俊!一表人才哟!还是个读书人,将来肯定有出息!”
顾笙笑着点头:“借您吉言。”
赵素琴眼珠一转,压低声音道:“我娘家有个外甥女,今年刚及笄,模样周正,性子也温顺,”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李修远,“不知……”
顾笙手上动作一顿,余光扫到李修远瞬间绷紧的背影,他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:“我们家修远确实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。”
李修远听闻身形一滞,他的亲事需要他帮操心?!
这哥儿,绝对是故意的!
“是吧是吧!”赵素琴见有戏,立刻眉飞色舞,“我那外甥女针线活好,还会做点心,改日我带她来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
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。
李修远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,面色沉得能滴出水,他一把将顾笙拉到身后,对赵素琴冷声道:“在下已有意中人,不劳您费心。”
赵素琴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震得一哆嗦,干笑两声:“这、这样啊……那真是可惜了。”说完便讪讪地溜走了。
顾笙愣在原地,耳边嗡嗡作响,‘意中人’三个字像一根刺,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里,他勉强扯出笑容:“原来你有心上人了啊?那刚才那个,不好意思哈……”
李修远深深看了他一眼,没回答也没解释,转身去继续忙了,动作却明显比平时重了几分,然而,顾笙正沉浸在怔愣之中,没有注意到这一细微的变化。
接下来的半日,摊子上的气氛诡异得紧。
顾笙机械地剁肉、夹馍,嘴角的笑容早已消失,李修远则沉默地收钱找零,连眼神都不往顾笙那边瞟。
直到收摊时,周兰才察觉异常,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?
“你俩这是怎么了?跟斗败的公鸡似的。”
“没事。”
“挺好的。”
两人异口同声,又同时闭了嘴。
周兰狐疑地看了看这个,又看了看那个,最后摇摇头:“年轻人,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。”
最后,三人各收拾各的东西。
顾笙原本计划收摊后去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的,现在也已没了心思,收拾完三人在摊子上等李伯来将物品装上马车便回村了。
回村的路上,顾笙和李修远两人之间始终沉默着,顾笙盯着两人地上的身影,看着那一道隔空的缝隙,心里不知怎得,空落落的,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。
他想问李修远真的有意中人了?又怕听到答案,只能死死攥着衣角,把布料揉得皱皱巴巴。
坐前头的李修远,同样紧抿着唇。
顾笙从始至终只把他当弟弟?没有其他想法?
一想到顾笙一脸热络地跟人讨论他的亲事,胸口那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,可偏偏……连发火的立场都没有。
晚饭的时候,李家堂屋里一反常态的安静。
家里的另外三个大人端着碗,眼神在闷头吃饭的顾笙和面无表情的李修远之间来回打转,最后求助地看向今日一同出摊的周兰。
周兰摇摇头,他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怎么了。
顾笙机械地咀嚼着饭菜,明明是最爱的红烧肉,此刻却味同嚼蜡。
他余光瞥见李修远冷峻的侧脸,心里一阵发闷——明明最该伤心的人是自己才对,这人凭什么摆脸色?
“我吃饱了。”李修远突然放下碗筷,声音冷硬。
顾笙指尖一颤,筷子在碗沿碰出清脆的声响,他低着头,没看见李修远临走时瞥向他的那一眼——深沉、挣扎,又带着说不清的痛楚。
“咳,”周兰清了清嗓子,夹了一筷子春笋放到顾笙碗里,“笙哥儿,今日这笋很甜,你多吃些。”
“谢谢。”顾笙头也不抬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厢房里,油灯昏黄。
李修远正沉闷地整理着明日要带的东西,一件靛青色长衫被他叠了又拆,拆了又叠,布料都揉出了褶皱,却什么也叠不好。
“笃笃”——门被轻轻叩响。
李修远迅速收敛情绪,头也不抬:“进来。”
秦丽芳端着一碗糖水蛋推门而入,目光扫过儿子整理的衣物,心中一叹,她将碗放在桌上,温声道:“明日就要出门了,东西可收拾好了?”
“嗯。”李修远背对着母亲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秦丽芳看着儿子僵直的背影,犹豫片刻,还是轻声道:“你和笙哥儿......是闹茅盾了吗?”
她静静地看着儿子闹别扭的情景,这是顾笙来李家后,她第一次见到儿子这般失态,往日那个沉稳克制的少年,此刻显得更加冷漠。
“笙哥儿他......”秦丽芳试探着开口。
“他很好,娘,我们没闹矛盾。”李修远打断了她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皱巴是衣物,“只是......”
只是什么?
只是他不知何时竟对那人动了旁的心思,而那人却只把他当弟弟!!
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顾笙那句“我们家修远确实也确实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”,想起顾笙笑着与人谈论他亲事的模样,想起顾笙自然而然称他为“弟弟”时的神情......胸口一股无名火越烧越烈,烧得他心口发烫。
“今日有人想给我说亲,他还一脸高兴地跟人讨论呢。”李修远戚戚道。
秦丽芳一怔,随即失笑:“就为这个生闷气了?”
她就说嘛,笙哥儿人那么好,她家老二怎会不喜欢,没人能够抗拒接近那般温暖和煦的小太阳。
但,老二性子有些冷,人也沉闷了些,诶,委屈笙哥儿了。
(李修远...娘,我是您亲儿子!)
“不是。”李修远猛地站起身,随后又低声道,“他明明知道我对......”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屋内陷入一片寂静,油灯的火焰轻轻跳动,偶尔发出‘叭拉’的声响。
秦丽芳见状,语气又软了下来:“远儿,有些话不说出口,别人永远猜不到。”
李修远喉结滚动,最终只是哑声道:“娘,这件事,我想等晚些再说。”
至少要等院试放榜。
他现在一无所有,若真中了,他定要亲手牵起那人的手,让全天下都知道——
那人那般好,合该配最好的风光。
还等?秦丽芳很想问:想等到什么时候?等到笙哥儿真给你说成一门亲事?还是等到他哪天被别家小伙带走?
她欲言又止,最终从袖中取出一个蓝布包放在桌上:“这些钱你拿着,在学堂别苦着自己。”
院中桃树下,顾笙抱膝坐在石磨旁。
夜风拂过,吹落一树粉红的花瓣,他抬头望着李修远厢房的方向,心里又酸又胀。
“有心上人了了不起啊......”他小声嘟囔,手指狠狠揪着地上的草叶,“对我甩什么脸色......”
可越是生气,白日里李修远那句“已有意中人”就越发清晰地在耳边回荡,顾笙把脸埋进臂弯。
许久后,他调整好了情绪,吸了吸鼻子,将那股酸涩感压了回去。
搞什么感情,搞钱才是要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