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在公主怀里静止不动,与其说她站住不动,不如说她整个身体都僵住了,她维持着抗拒的动作,正想往后退开的姿势,就这么一动不动,不只是脚,从手指到发梢全部都凝固了。
“为什么你会在这里……?”
“姐姐,我们回家好吗?”
公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但现在的语气无比冷静,冷静到甚至不像是在谈论和她们有关的事情,她认真的眼神背后雾霾重重,就连悲伤都难以显现。
而这句话恰恰让女人的精神被无形的重坦彻底压垮,那一瞬间,女人内心的某种深处的恨意,似乎因为这句话到达临界点。
那双美丽到摄人的双眸扭曲起来,疯狂差点占领了她的一切,怨念再次从体内爆发,仿佛尖刀猛地插进她的心,流出来的不是血,是谁也看不清的黑暗,浓郁至极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你要轻易谅解一切!”
她的声音听起来像随时要崩裂的玻璃一样。
“如果不是那些神,我们一族为什么会濒临至此!”
“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位!?就要我们互相残杀!”
“太没道理了!我完全无法接受!我们只是他们用来消遣的玩物吗?!”
女人眼睛泛红,这是她极度愤怒的状态。
这几百年来,忍耐是她修炼得最好的伪装,即使是被怨念包裹心灵,为了复仇,就算化身恶鬼她也心甘情愿!
如今却如此轻而易举地剥落,只因眼前重要的人说的话。
“而阿时,你知道吗?”
女人说道,“在你被他们抢走的那一天才是我最痛心,最绝望的,最想抹除一切的时候,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的姐姐,你就不该妨碍我!”
“……对不起,但是不行,我不能让姐姐继续犯错!”
“姐姐所做的事情已经牵扯太多的生命!已经和姐姐一开始的目的本末倒置了!”
“请您住手吧。”
公主眼泪流了出来,却仍然不松手,将女人那紧紧地抱在怀里,仿佛女人就是她的一切,可惜委身于不抱希望的一切,是件很可怕的事。
“放开我!!!”雨水顺着女人的头发流到脸颊灼烧起一片雾气,疼痛难忍的女人想从公主的怀抱中挣脱。
“就算死,我也要——”
刚要把“弑神”二字说出口,她整个人顿住了。
她看到公主身后走来夏目和被他解救的神明们,污秽覆盖的身体已经被雨水净化得一干二净。
而那些神明看她的眼神慈悲而又温和,丝毫没有对自己被诅咒这件事感到一丝怨恨。
“这算什么……你们这是什么眼神?”
怜悯?同情?
女人一直认为许多重要事物是无形的,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将它有形化,就比如——带着自己的妹妹逃离亲族自相残杀这场噩梦,再去一个没有人打扰到的地方,开始一段新的生活。
这么一来,就不至于演变成现在这种结局。
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。
女人眼睛流出浓稠的血液与恨意,原本被雨水湮灭的怨气在她的周围画下不可侵犯的界线。
果然还是把妹妹之外的事物抹除掉才好。
女人慢慢低下头,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,她看到了记忆中的自己吸收怨念后,宛如恶鬼般享受着别人痛苦时欲罢不能的快感,操控别人是她的惯用手段,只要是为了复仇,就算她变成恶鬼又如何?
你看,这就是你们弱小的原因,真正强大的一方是我。
只要我越强大,就算是神明,我也能把他们碾死进地里。
女人抬起头,她眼中是漆黑的死水,怨气再次从她体内膨胀,连带着抱着自己的妹妹都被波及了。
“危险!”
躲在一旁关注情况的折木预感不对,迅速将公主拉了过去。
“姐姐!”公主还想伸手,但女人已经拔刀朝她的方向砍去。
“真是不省心的笨蛋,以为靠嘴炮就能获胜吗?”猫咪老师也是在关键时刻跳出来,用额头上的刻印抵挡住了女人的攻击。
“喂,那边的半神你还要看多久的戏,现在可是连净化之雨都驱逐不了她身上的怨气了。”猫咪老师大声喊道。
“别催我!”不远处的纸月已经瞄准了女人。
在女人彻底失去理智前,倾尽神力灌注箭矢之中,一道令空间都扭曲的力量无视距离贯穿女人的身体,她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。
“怎……”女人双眼中的漆黑消散,露出最初的底色,完全无法诉说被彻底贯穿的痛楚,只觉得堵塞在胸口的那股瘀滞的闷气终于消散了。
公主让折木松开她,抬起双臂去接女人即将摔在地面的身体。
“姐姐你真的是个笨蛋!”
接住后,她将头抵在对方的额头,两个人的呼吸相互交融在一块。
“求求你听我说话啊。”
公主抱着自己唯一的亲人,眼里只有无限的悲伤。
“我并不是像姐姐说的愿意谅解一切,可是我现在只剩姐姐了啊,比起复仇我更想先守护自己的家人。”
“如果连最后一个家人都留不住,就算复仇成功了,我是绝对不会开心的!”
女人被源源不断涌来的情绪给淹没了,大脑几乎给不出任何反馈,直到她听到了自己的妹妹无数次想对她说的话。
“对我来说,只有姐姐才是珍贵的。”
“我不想失去姐姐。”
想要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,那一刻,女人的眼前终于变得鲜明无比,眼前的人仿佛只存在美梦中。
身体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知觉,她直直盯着公主哭泣的脸庞,想要替她擦掉眼泪,可手已经抬不起来了。
到最后,她也只能说出这样没有出息的话:“抱歉……让阿时失望了,若是我再强大点,不完全依赖怨气就好了。”
“姐姐!”
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下半身正在渐渐消散。
“那个世界能看到阿时吗?”
公主:“……能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”
女人听后,没再说什么,她将目光转向不知何时走来的其他人。
“玲子,在离开之前,能把我的名字还给我吗?”
女人闭了闭眼睛,对夏目说道。
那不甘的表情表明她没有彻底放下,只是面对自己的命运,她屈服了,她不仅没能实现复仇的愿望,还夺走了许多无辜之人的生命,这样的末路或许就是她应得的。
但她并不后悔。
“很遗憾,我并不是夏目玲子,我是她的孙子夏目贵志。”夏目叹息着解释。
“是啊,差点忘了,人类活不了这么久……果然连这点仅存的欢愉都变成遗憾了。”女人这样说道。
夏目将友人帐翻开,把刻有名字的纸取下,含在嘴中,双手合十,轻轻呼吸。
“我把名字还给你,夜怀。”
当名字返还进女人的那一刻,她不禁睁大眼睛,回忆中的那个身影再次浮现。
“喂,你怎么又伤害妖怪了。”
夜怀手微微一抖,手中的妖怪被她丢入水中,冷着脸看着这个突然多管闲事的人类。
“玲子,别妨碍我。”
夜怀显然认识这个女孩,原本到手的猎物也因为打扰了兴致被她丢弃,收起那把华丽的长刀,准备隐身走入暗处。
“这就走了?”
夏目玲子见她生气,不顾淋湿衣服,竟跳到水中,跟在她身后。
“别跟着我!”夜怀很烦躁,似乎很后悔和这人结交。
“不行,如果在这里放过你,你肯定又会伤害其他妖怪,”夏目玲子露出狡黠的笑容。
“我警告过你,别妨碍我,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!”夜怀拔出佩刀,以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抵在玲子的侧颈,满脸都是杀意,“明白的话就——”
“可以哦。”
无视夜怀哑然的表情,玲子一如既往地微笑:“和我比赛吧,赢了的话我就任你处置,杀掉也好,利用我救你妹妹也好,什么都可以。”
“你……”夜怀因为她的话彻底愣住了。
“如果我赢了,就把你的名字给我,并且不准再伤害妖怪了,即使是为了心爱的妹妹这个理由也不行。”
夏目玲子两句话就把夜怀给堵住了。
“当然啦,我这样做并不是阻止你变强,只是你用的方法错了,身为朋友总要把误入歧途的家伙带回来吧。”
她如此说着,忽然笑嘻嘻道:“那么比赛就从现在开始,就赌我能不能从你刀下逃跑,并且反将你一军呢。”
夜怀回过神后,莫名冒出怒火:“开什么玩笑!”
刀身再次挥出,但夏目玲子像是早就知道般矮身躲开,甚至贴近夜怀一瞬间,反扣住她握着刀柄的手,用巧劲将刀甩飞了出去。
她扑倒夜怀,以体重的优势将对方压进水里。
“好了,我赢了。”夏目玲子用开枪的手势抵在她额头,“将军。”
那一刹那,夜怀永远无法忘记玲子那抹自信又美丽的笑容,与任何情感无关,那笑容更像是为了震慑她,令人胆寒却又带着一股明媚,那一瞬间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,因为这样的夏目玲子让她战栗。
是啊,大概就是这个时候,她才会愿意把名字交给玲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