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木揉着肩颈下楼,就见一个陌生的女士站在门口,手上还端着一锅东西。
“真是麻烦您费心了,藤原太太,原是我们主动拜访才对,还要劳烦您亲自送东西过来。”
“没事没事,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,听说折木先生要搬到隔壁了,才尽早做好准备。”
说话的人细长而清隽的眼睛温柔地笑着,茶色的瞳孔流露出澄净的光泽。
这是住在他们隔壁的藤原一家的太太,藤原塔子。
“哦对了,这是犬子折木奉太郎,过几天就会去学校报道了。”
酸痛的肩膀被自家父亲用力一拍,折木差点露出失礼的表情,他连忙弯下腰,做了个“远道而来有失远迎”的僵硬笑脸。
“您好…”
“哎呀,是个小帅哥呢。”
折木感觉自己的脸烫了好几度。
“说起来我们家贵志也在那所学校就读,说不定能和折木君同一个班呢。”藤原塔子笑容可鞠道。
“那真是蛮有缘分的。”父亲接上对话。
在邻居间的客套话结束之前,折木被吩咐将藤原太太送来的炖菜放进厨房里,不用揭开锅盖就能闻到很香的味道,很容易勾起食欲。
折木伸了伸懒腰,脑海又浮现出想到先前在屋子里看到的情形,又不自觉地掏出那颗玻璃珠,这一看不要紧,没想到那颗珠子被他捂得有些发热,里面的雾气竟然散开了,绽出幽蓝的微光。
“这是什么原理?”折木脑海划过学过热缩冷涨的常识,但很快又认定眼前这东西不能与其一概而论。
再次将玻璃珠凑近眼前,除了那抹微蓝,似乎还有什么人影在珠子里动来动去。
折木移开视线,那动来动去的方向正好是盛放着炖菜的锅顶位置。
眼花了吧。
折木揉了揉眼睛,再次透过珠子对准锅盖看去。
这次看清楚了,那动来动去的身影真的是个人,应该说是个身高不足一根手指的和服小人,长着张马脸,两颗黑溜溜的,宛如芝麻大小的窟窿眼睛长在两侧,嘴里吐着“打开了、打开了”的细碎话语。
这诡异的小东西正努力推着炖菜的盖子。
大概折木的视线过于强烈,正在推盖子的小人察觉到什么,转头就和锁定自己的大脸对上。
小人被吓得人仰马翻,一边用尖细的声音怪叫着“看到了!被人类看到了!”,一边火速逃跑。
“喂!”折木叫了一声,却让小人跑得更快,眨眼就消失不见了。
该被吓跑的究竟是谁……
折木嘀咕一句,却不觉得害怕,或者说没有之前那张笑脸有冲击力。
但这样的情况也意味着相当麻烦的后果,此时内心全部写在脸上的折木奉太郎深深叹了口气。
他好像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了。
……
“奉太郎,你看起来没胃口啊,是不是还不习惯这里?”
父亲大快朵颐吃着美味的炖菜,注意到儿子顶着“大难临头”的阴沉表情,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眼看对方要夸夸其谈,折木可没心情听,立刻摇了摇头。
理智说服自己要对刚才的事缄默不言,但要自己完全不在意,那才是打肿脸充胖子。
“还有其他房间可以睡吗?”折木慢慢吞咽完碗里的味增汤,不动声色道。
“怎么?二楼那个大房间你不满意?”
“感觉朝向不太好。”
“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。”
直接被误解了。
本就对沟通没报太大期望的折木神色恹恹,碍于明早要去新学校报道,他只能对自己所遭遇的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所谓子不言,鬼不语。只要无视,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,再乱神的东西只要不去招惹就行。
坚信这个说法的折木和挂在墙上的画中女子目光交汇了一会儿后,钻进被子倒头就睡。
哦对了,忘记给里志那家伙打电话了,明天再打吧。
被怠惰包裹全身的折木闭上眼,原以为会睡不着,结果反而睡得死气沉沉,他很快坠入了很深的梦境。
他梦见被风吹起的书页,潮湿的空气中不知何时充斥着一股糜烂的花香,而点亮那一隅的烛火为笼罩在其中的朦胧之景镀上一层清冷的微茫。
有个老人坐在那里,只要看过去正好能瞅见对方的侧颜,陌生但很亲切。
对方正神情肃穆地在用毛笔在草纸上写字,不时停下来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古籍进行研究,或者端起茶杯轻饮一口。
空气的花香愈渐浓烈,似是感应到什么,老人抬头与画中人对视,随后老人露出愉悦的笑容,并念着折木听不清的话语。
奇妙的是,画中美人明亮的部分被烛光染成橙色,茜色的身影竟整个探出古画,与老人交谈甚欢。
接下来的景象光怪陆离,不知为何却让做梦的折木产生不符合他原则的好奇。
那两人是谁?
那从画中探出身形的女子,到底是……
“滴滴滴——”
虚幻的梦泡被毫不留情的击碎,掀开眼皮的同时,伴随着右半部分身体被压麻的不适,让折木产生被谁挤压过的不真实感。
他呻吟着从床上爬下来,疲惫从脚底涌向四肢五骸,仿佛被那场梦榨干了所有力气,恍惚了一会儿,目光瞥见角落的书桌,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。
那张木桌上多出了几片粉色的花瓣。
“……”
折木拾起桌上的花瓣,望向墙上固定的古画想再度叹息。
被未知事物侵蚀日常的异变真是毛骨悚然,自己真的有勇气无视到最后吗?
这么想着,他快速穿好衣服,拿起书包下了楼。
父亲早在他来这里之前就办好了入学手续,自己只用走个过场就好。
尽力无视梦境对自己的心理产生的微妙变化,折木向一班的学生做完自我介绍后,决定将自己的节能主义贯彻到高三毕业,也就是毫无波澜持续自己的非耗能状态,即便是不经意间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也是一样。
暗自下定不可靠的决心,仅仅在数小时后就被轮番打破。
“折木同学,为什么要从城内转学到这里来啊?”
“呃……因为家父工作缘故。”
“神山市有什么好玩的?”
“呃……”
“折木同学……”
“……”
第一次被热情的簇拥,多少让折木的呼吸紊乱,很快他冷静下来,僵着笑容略微敷衍地回答他们的问题,罕见的,节能模式惨遭破坏。
“话说回来,我们年级今年转学进来的一下子就有了三个人诶,我们高中是什么香饽饽吗?”
坐在折木前排的北本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感想。
“没什么特殊原因吧,毕竟夏目和田沼就住在附近嘛。”
听着他们谈论着与自己无关人的事,折木没插话,自己不擅长交际,不动声色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便是他现下所求。
“不过我好像看到折木也是从夏目家的方向走过来的,说不定认识呢。”
提出猜想的是田沼要,是坐在他右侧的黑发男生,长相清秀干净,感觉很好相处。
不想把话题落回地上,折木稍微沉思几秒:“……我不太清楚,我昨天才刚到这里,没怎么见过其他同龄人。”
散步时遇到的那个男生不算。
“这样啊,不过以后就能认识了。”田沼如此道。
折木对他的话不置可否,虽然没有扩大交际圈的打算,但也没理由做出回避的举措。
下一堂课铃声响起,折木感受到口袋传来一阵热意,心中一跳,偷偷将袋中的物品掏出,是那颗玻璃珠。
出于某种心理,折木还是将它带了出来。
与此同时,田沼发出一声“嘶——”,他捂着头,面容痛苦难耐。
折木注意到他的情况:“你怎么了?”
“……没什么,只是有些头痛。”
可他的情况似乎很糟糕,连老师都注意到他。
“田沼,你脸色很糟糕,是身体不舒服吗?”老师问。
田沼捂着头犹豫了会儿,才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那就你旁边的同学送你去吧。”老师点了折木。
让刚来的转学生送人去医务室会不会不太合适……折木心里对老师如此大条的选择感到无奈。
他扶着田沼走出教室。
“医务室要怎么走?”折木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路。
“我知道路,”田沼说完,又愧疚地补充了一句,“抱歉啊,让你陪我跑一趟。”
“没事。”
折木语气淡淡的,但口袋里那颗不断发烫的珠子让他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。
两人在无人的走廊走着,此时外面晴光大好,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。
折木注意到田沼时不时看向内侧的墙壁,脸上的神情多了一丝不安。
“怎么了?”
“…没什么。”
折木顺着他的目光瞥向墙壁,除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,别无其他,所以田沼是看到了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吗?
这番猜测只是基于之前在家里的诡谲体验,以及被他攥在手里的古怪珠子。
若此时他用那颗玻璃珠去看田沼看到的东西,自己是否会被那未知的异界卷入其中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