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逆天》。
这里的人大都是这样。
无论是凡间还是修真界,时不时就传来些桃色传闻,各种花样的都有,所有人的行事作为都基于“情/爱”两字,却又没有多少真情与真爱,更多以欲为驱动力。
甚至双修都是这个世界再正经不过的修炼途径。能最先触及天道的也大都是通过双修,或是杀妻/夫证道的各种合欢道无情道修士。
周决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顺应这样的环境,如师尊所说找个道侣双修。
可是……这真的对吗?
靠与另一个人的亲密接触来提升自己,甚至那个人都不需要是道侣,这怎么想都让他觉得别扭。就好像爱人也只是个修炼用的工具,而非因爱联结在一起的人。
处处都谈爱,却又处处都无爱。
周决敬慕黎星月,崇拜他为登天道的执着与野心,但并不认可他那将伴侣当成消耗品一样的观念。
沈秋亭的出现是个契机,掀开了那片他故意遮蔽住自己眼睛的薄纱,让他看清了对方真实的模样。
周决做不到与那个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尊为敌,却也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善恶分明的坎继续自欺欺人。
犹豫着、彷徨着,最后似乎也就只有逃避这一个选择。
他带着沈秋亭逃走了。
简单收拾了些衣物,带着他仓促离开云幽山,逃出云洲,逃离以往熟悉的一切。
他知道沈秋亭继续留下来被黎星月找到会是什么下场,他早就知道的。
就像那只被剖开的兔子,榨取最后一丝价值后就被扔进炉火里烧……
……
在即将离开云洲时,周决回头遥遥望了一眼那座云幽山。
脑海里映出许多年前,师尊仍会温和的教他读书习字时突然说起的那句话。
那时的黎星月刚突破洞虚境,步入了大乘境。大半夜的,他突然说要来教周决练字,有浅淡的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。
夜风裹挟着几株海棠树上的花瓣穿窗而过落在桌案上,烛火摇曳着,在纸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。
“周决。”黎星月握着他的手,一笔一划的教他写字,一边状似随意的对他说,“如果有一天我想要杀你,你要记得逃走,好好藏好了,千万别被我找到。”
周决有些不理解师尊为什么会这么说。为什么会想要杀他?就算要杀他,他的命本就是师尊给的,收回去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。
黎星月似乎并不在乎他的想法,只是自顾自的说:“你要好好修炼,要护好我寄存在你身上的东西。”
“是什么东西?”周决不明白,师尊给予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,师尊要他护好的又是哪一样?
黎星月并没有继续说那是什么。
周决能感觉到师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。他隐约察觉到师尊情绪不太对,于是将另一只手覆在黎星月握着笔的手上,乖巧的安慰他说,“师尊不要难过,徒儿会一直陪着您。”
有零碎的发丝从他耳边落下,如一道道凌乱的帘帷,将他的脸分割出错杂的阴影,像是崩裂的人面面具,晦暗诡谲。
周决的视线顺着停顿的笔尖落在纸面上。上面的墨还未干,就着月色泛着微弱的光:
心非木石岂无感,吞声踯躅不敢言。
……
……那团火会一直烧啊烧,烧掉兔子,烧掉他身边的所有人,直至烧尽黎星月的最后一丝人性,彻底沦为一个为求大道不择手段的怪物为止。
直到离开那一刻,他也终于明白黎星月留存在他那里的是什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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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听到周决自荐要去给沈秋亭做临时标记,黎星月瞥了他一眼,没说什么,挥挥手算是允了。
他是个中庸,标记对于地坤来说没什么效果,另一个是沈秋亭名义上的哥哥,按道理来说,确实是周决最合适。
周决得了黎星月的默许,进了屋里来到床边。他看见那个名为沈秋亭的少年蜷缩在床角,脸色潮/红,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,显然正被情毒带来的潮期折磨得厉害。
他的意识并不清醒,微微抬眼,眸中水雾氤氲,似乎有些恍惚。他张了张嘴,却只溢出一声声低低的喘/息。
周决走近,俯身半跪在床边,伸手轻轻拨开他汗湿的刘海,虽然明知道对方听不见,还是对他说:“你需要临时标记,我来帮你。”
沈秋亭被施了定身术,并不能动,他的眼神迷离,显然也没听清周决在说什么。
周决深吸一口气,缓缓释放出安抚性的信香。低头靠近时,他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浓烈的甜香,此刻正因潮期而变得紊乱灼热。
沈秋亭其实长得很清秀漂亮,他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,在阳光下几乎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,一双杏眼大而明亮,含着水雾时看起来颇有些无辜,像是只楚楚可怜的兔子。
确实是黎星月一贯喜欢的类型。
黎星月对于伴侣的口味一向很稳定,基本都是些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少年或是青年,而且都是穿着白衣,戴着一支墨玉簪,长相上也多多少少会有些相似……似乎是在从那些人身上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。
周决无从得知那影子的源头是谁,黎星月从来没和他提起过。关于过去,他很少会与自己提起。
周决垂眸,小心地拨开沈秋亭后颈的碎发,露出那片泛红的腺体,以及那一大片形似曼珠沙华的红色胎记。在看到那个胎记时,他有些恍惚,恍然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。
他晃晃头,甩去脑子里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,打算速战速决。
“可能会有点疼,抱歉,冒犯了。”周决低声提醒,随后轻轻咬破腺体,注入自己的信香。
沈秋亭浑身一颤。临时标记带来的短暂痛感很快被中和后的舒适取代,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,呼吸也趋于平稳。
标记完成后,周决松开他,用拇指抹去他后颈渗出的血珠,低声道:“好了。”
沈秋亭靠在床头,眼睫低垂,脸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。
周决转身离开,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另外两人正在外面交谈。
周决隐约听到沈彦站在黎星月身边对他说:“看得出来,您很重视周决。”
黎星月正在一个石台上查看制作解药需要用到的药材,听到对方这么说,随口回道:“你养条狗养个一百年,也多多少少该养出点感情了。”
那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插在周决的心口。原本要踏出去的脚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拽住,停滞不前。
他踌躇着收回脚,靠在墙边缓缓滑落,心中涌起一种窒息般的难过。
过了好一会,听见沈彦提到自己怎么还没出来,周决这才拖着步子缓缓从门口处走出来。
黎星月见他出来,问了句:“标记好了?”
“嗯。”周决应了一声,忽然觉得有些疲惫。
“我去看看秋亭……”沈彦识趣的走向沈秋亭所在的屋子。
久久无言。
“师尊,您当年为什么会来到米酒庄?”想起幼时那段缺失的记忆,周决突然问黎星月。
挑选药材的手微微一顿,“寻药。”
“那……寻到了吗?”
“寻到了。”
“是很重要的药?”
黎星月抬眸看了他一眼,“事关登天道,你说重不重要?”
“……”周决木讷的点点头,“那看来是很重要了。”
黎星月没再回应他的话。
他检查了一遍石桌上的药材,想了想,从折扇扇骨里抽出一把细小的柳叶刀,就要往沈秋亭所在的那间屋子走去。
光靠看自然是没办法做出解药的,还得从根源上找出原因。
在看到那柄柳叶刀时,幼时在丹室里见到的那恐怖画面再次映入脑海,周决脸色惨白,猛地抓住黎星月的手腕。
“怎么了?”黎星月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,有些意外大徒弟突然来拉住自己。
“……你要做什么?”周决向来对黎星月毕恭毕敬,称呼对方时也总是恭恭敬敬的用“您”,现下却连口头上的称呼都来不及转换了。
“做什么?”黎星月不以为然:“寻病因、解病理、制药。”
“那是个人,不是只兔子。”
周决以往在黎星月面前总是低眉顺目的看起来温驯柔和,但他毕竟是个天乾,本身体格高大,眉目凌厉,从那温和的外表下展现出一些攻击性的时候有着十足的压迫感。
单从外表上看,甚至要比黎星月更强势一些。
黎星月的视线从他紧抓着自己的手缓慢上移,那双蛇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,直视着周决的眼睛,一字一句的问:“所、以、呢?”
随着他的话音落下,周决只觉得手心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。
身上传来磅礴灵力重压,压得周决不得不折下腰,跪倒在地。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涔涔落下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只觉得自己就要被杀了。
“长大了,翅膀硬了。”
森冷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。黎星月一脚踩在周决的后脑,施力将他的脸压得紧贴在地面上。
他歪歪头,笑着看向那越来不懂规矩的大徒弟,“还敢与我叫板了?”
“……”周决想反抗,但大乘期的修士灵力远在他之上,他竭尽全力也无法抬起头,只能以这种狼狈又难堪的姿势伏在地面上,看上去倒像是在卑微的向黎星月求饶。
每当犯了错时,黎星月便会惩罚他。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老老实实向师尊示弱,表现出乖顺的样子认错,继续对他言听计从。
但是……何错之有呢?他只是……只是害怕师尊走上无法挽回的那条路。
“想好怎么受罚了吗?念你初犯,认个错,我就不与你个小辈计较。”
积蓄已久的不满与愤懑在此刻如潮水般上涌,那股植于根性的倔强终于盖过低眉顺目的隐忍。
“我没错。”周决一字一句道,“我没做错事,为什么要受罚?”
黎星月本想着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,这还有两个外人在,闹得太难看也不好,给个面子让周决认个错,作为师父他也就大度一些不计较了,却不想这蠢东西还为个外人犟上了。
“行。”他顿时气笑了,“那待会再想求饶,可就没有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