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期失眠以来的病症发作了。我感到头痛。
我再没去过食堂。
下午有一份文件需要递交到经理办公室。办公室在二楼长廊左边的方位,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大概二十米左右,会看见一扇贴了防偷窥膜的玻璃门。在进入办公室之前会有一个专门接待的秘书坐在前台,像电视上看过的那样,经过通报预约与告知,我踏进那扇门里。
梁经理正在剥橘子。他见到我面孔洋溢的神采变得柔和,这也是为什么同事们私下蛐蛐梁经理严肃时我无法苟同的缘由。回想起来,此人至今在我面前就没有展露出公事公办的样子。
我总是会想到一只湿漉漉的流浪狗望着我,袒露柔软的肚皮。
打住,打住。
办公室里的果盘也是橘子偏多,他剥好以后递到我的面前,眼睛很亮。他记得平生喜欢吃橘子,但林工拒绝了他。我推却道:“抱歉,我已经很久没吃橘子了。”
过往的事物在梁经理的面前褪色,他的手局促的收紧,呐呐道:“这样啊……”
我准备离开,他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角,带着微微的颤抖,小声道:“平生,不要走。”
我愣住了。从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在我面前重叠,我隐约记起梁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他总是跟随在我的身后,同学们嘲笑他是跟屁虫。他也不生气,固执的抓着我的衣服,像是怕我把他丢下。我那个时候无拘无束极了,所有人都被我抛在身后——只有梁斯,他永远占据着某个位置,他努力跟上我的脚步对我说:“等等我,平生。”
我从不觉得分离之后的重逢有什么值得感动或是为此兴奋。那些激荡的热烈情感不知什么时候起从我的胸腔死去了,像一只腐烂的鸟。随着大家各自的成长,有不同的社会关系和举足轻重的社会地位,撇去从前那些短暂拥有的回忆,又有什么能够继续维系彼此的情感?
曾几何时,我畏惧被问候。大家简短的寒暄打招呼,然后凝滞住了,又要费力思索可以转动起来的话题,一直不断地延伸到剖析自己琐屑的生活,连自我那点小小的空间也在人际关系间被占据消磨。维持一段关系的运转,是多么消耗自我的一件事。
我已无问候他人的心力,也不希冀他人来问候我。
梁经理的社会地位要高于我,但眼下的状况却打破了我对成人法则的构想。讽刺在于他这样的一个人竟在我面前流露卑微,这是我所讶然也无法预料的一件事。
有什么东西打破了我心底某种界限,我后退一步。他依然攥着我的衣角,但只要我有挣脱的迹象他就会松手。梁斯从前就是如此,不会背离我的意愿。
“为什么?”
“我爱你。”他说,“我爱你,平生。”
这是今天第二个人向我言爱。我站在原地失去了语言,难以言喻的看一个痛苦的人向我倾诉,“我不想看见你喜欢上别人。”他说。
“我找了你很久,从这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,从这座城市到下一个城市。我见过很多个叫平生的人,但他们都不是你。你要喜欢上其他人了吗?你要喜欢上那个姓李的家伙了吗?”
他流泪了,“阿生,别这样对我。”
我站在那里,久久不能回神。
一直以来我都是安于现状等待他人来为我分配资源的人,我不擅长去为自己争取资源,不擅长去做能让我很好的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事情。
我是如此的木讷平庸,个性无趣。
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我,并说爱我。
我不明白。
我不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