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只是这样?不知不觉地,他竟问出了这句话。苏凝望远处被白雾环绕的山林,久违的感受到曾消逝的某些情感再度涌流,随着血液淌向心脏。就像一个死去的人又学会了呼吸,他的心肺再度溢满了生命的热度,烈酒灼烧的疼痛翻涌,使人热情激荡的生命力涌上心头。
这并非是生命的奇迹,而是一个走到绝处的人的回光返照。
“我答应你。”
苏说,“我答应你再参演一次话剧。”
作为自由的报酬。
我曾有一件心爱的毛衣。离家那年我才舍得穿上它。冬日的阳光难以晒干这件沾了水就变得沉重的织物,我费力的把它拧干晾在由两个竹竿搭起来的晾衣架上。天台堆满了杂物,楼道里有一只死掉的鸟。我捧起它的尸体,比那件毛衣要轻。天忽然下起一阵雨,沾了水后下坠的重力让毛衣不断的被拉长直到变形……反反复复的,我总也晾不干它。我捧着它像在捧一只死去的鸟。
我那时还太年轻,我以为麻烦的事就是这阴雨的天,它打乱了我贫瘠的生活。试想一下,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唯一能抓在手里的就只有这样琐屑的事了。
我后来才明白,维系一个人的生活并不麻烦。真正的麻烦是他还活着。
三年前那出话剧的结尾,主人公结束了他的自白。模拟的枪声随着剧情的推进一同响起。当枪对准太阳穴的时候,他从灵魂深处感到颤栗。
以死亡落幕。
……以死亡落幕。
他的目光落在堆放在角落的道具子弹,一般来说近距离表演不需要用到它来填充。他向它走去,一种隐秘的致命呼之欲出。
倘若人生是一部电影,在他的人生里有太多章程需要快进。荒谬的念头又具合理的闯入他的大脑,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神经忽而放松了下来,像是知道自己即将领略永恒的真谛。虚无的生命驶向黑暗深处,他的一只脚踏进冰冷的河流。湿漉漉的,与潮湿相关的一切,无声无息的汇聚成一条指引着他的道路。
永久沉没。
这时,有人敲了敲门。
一个叫白时飞的人寄来了一封信。
“苏。”
信上写道:“我想了很久,由始至终我都不想做一个让你羡慕的人。请原谅我这么说。在这个世界上,绝大多数人都会将自我封闭在一个看不见的壳子里。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安全感,实际上他们正步入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。一个人的内心倘若真与世界割离,那和死亡又有什么两样。我不希望也不愿意看见你会是其中之一……你不快乐,这促使着我走到你的面前,现在也依然如此。”
“我会一直等待着你。”
一张机票从信封轻飘飘的坠落到青年的手心,苏手指微微收拢,心神恍惚。湿润的液体沿着他的面颊淌下,过了会他才意识到那是眼泪。
他流泪了。
演出在半个小时后开场,机票的时间定在演出结束之后。他可以想象到那副画面:白时飞坐在长椅上,始终静静等待着。
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,比如向逢乐曾对他说:“我一直爱着舞台上的你。但即使你不站在舞台上了,这份爱也不曾消退。”
原来即便是这样,也依然会有人爱着他吗?
主人公的子弹硌疼了他的掌心,而另一只手心被机票轻轻的刮过,承载着一个人对他的思念。
演出开始。
苏看见了廖先生。他坐在第一排,见青年的目光径直略过他后难掩失落。其次是向逢乐,他眼神温柔的望着苏。见苏也向他看来,身体下意识局促了几分,却依然眼也不眨的应合苏投来的眼神。
聚光灯自头顶落下,身旁的搭档退位,他是黑暗里唯一的萤火虫。观众席上陌生的脸孔仰望着他。
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悲剧极具代表性,那无望的情感如浪潮般窒息的裹挟而来,弥漫在他们的心头。
淅淅沥沥的一阵雨自脑海流过,淌向下水道,淌向河流,淌向不知名的远方。鼓膜里的噪音刺痛神经,苏环视台下,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“……曾几何时,一种微妙的恨意吞噬了我的内心,一种深深地不耐驻扎在我的心底,它摆布我,俘虏我。我知道上帝是不公的,天平永远会倾向于不属于我的那端,我没有任何砝码足够叫人们选择我。”
他说:“现在,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主人公结束了他的自白。模拟的枪声随着剧情的推进一同响起。枪口对准太阳穴。里面究竟是子弹亦或是一张机票。
枪响。
灯灭。
剧终。
(完)